《瞭望》文章：高出口增長周期緩步
　　近7年的出口高增長可能放緩，但外貿形勢并未出現轉折

　　2月份出口增速的急降引來多方關注。據海關統計，2月份出口僅增長6.5%，比去年同期增幅回落45%，較1月份也下降了21個百分點，創出6年來單月出口增速新低；而貿易順差為85.6億美元，不到1月份貿易順差194.9億美元的一半，同比大幅下降64%，這是自去年3月以來單月順差首次跌破100億美元。

　　在接受《瞭望》新聞周刊采訪的多位業內人士看來，2月出口走勢突變，既有進出口政策調控、國際市場價格上漲、美國次貸危機等國內外宏觀經濟因素的影響，也有春節假期因素、去年同期出口基數較大、南方冰雪災害等特殊原因。正如商務部部長陳德銘所說，2月出口增幅下降，并不表明我國外貿形勢將出現轉折。

　　而從前兩個月進出口情況的變化來看，2月份原油、鋼坯等基本為零出口，鋼材出口也由1月份的564萬噸降至311萬噸；降低出口退稅的服裝、鞋帽、箱包等勞動密集型產品的出口增幅也進一步下降。這正是近兩年來宏觀調控政策效果的顯現，并或將成為外貿結構調整、優化的契機。

　　不過，研究者們也指出，在全球經濟下滑風險明顯加大的背景下，諸多外貿企業，特別是中小企業可能面臨的風險同樣值得關注。

　　帶著這一問題，本刊記者在3月初于上海舉行的第十八屆中國華東進出口商品交易會（簡稱“華交會”）上進行了深入采訪。從這個2008年的首個外貿展會上，可以觀察到受人民幣加速升值、出口退稅調整、勞動力成本上升、美國市場需求減弱、能源原材料價格上漲等多重“利空”因素疊加影響，我國自2002年以來的每年超過20%的出口高增長周期可能暫告段落，一些勞動密集型、商品附加值較低的中小外貿企業面臨嚴峻挑戰。

　　外部壓力明顯增大

　　“雖然1月份我們的出口規模同比仍有增長，但是利潤卻大幅下降了46%”，在華交會上，上海紡織（集團）有限公司副總裁沈耀慶告訴本刊記者，人民幣升值加速是企業出口面臨的最大挑戰，“與半年前相比，因人民幣升值，企業出口成本上升了10%”。

　　今年1至2月，人民幣升值漲幅超過2.9%，而從2005年7月匯改至今，人民幣共升值了16.5%。在采訪中，本刊記者了解到，這種加速升值超出了很多外貿企業預計，增大了企業出口成本，而因為人民幣升值的預期，很多企業不敢簽長期合同。

　　浙江省紡織品進出口集團有限公司副總裁周建雄告訴本刊記者，今年1～2月，其出口同比下降了7.8個百分點，“過去半年多來，由于對人民幣升值步伐估計不足，企業收匯時往往出現虧損；但現在調高了人民幣升值預期后，又難以接到外商訂單，真是進退兩難”。

　　而安徽省安慶市仁通貿易有限公司副總經理趙玲介紹說，為了應對人民幣過快升值，他們對外與外商談生意時，不斷縮短“價格有效期”；對內則與銀行合作，采取“鎖定匯率”的收匯策略，減少人民幣升值風險。但由于要繳納30%左右的保證金，企業支出還是增加了。

　　記者了解到，本屆“華交會”上，包括江蘇團在內的出口企業為應對人民幣加速升值這一不確定因素，大多以“6.9:1”這一人民幣對美元匯率中間價對外商報價，以減少三至五個月后的收匯風險。許多中小企業認為，如果人民幣升至6.7以上，“生意就基本無法做下去了，企業只有關門。”

　　一些采購商亦反映，今年“華交會”上的中國商品價格明顯比去年高出10%左右，因此，他們想在中國周邊地區尋找更低廉的貨源，對中國的業務則可能會進入一個調整期。

　　不僅是人民幣升值，今年受次貸危機的影響，美國經濟明顯放緩，其消費支出也在減少。據統計，我國對美出口，在去年12月份只增長了6.8%，今年前兩月僅增0.4%。同時，2月份對歐盟的出口也僅增1%。受此影響，帶動出口增幅減少了12個百分點左右。

　　這一因素，在今年的“華交會”上表現明顯。在5天的會程中，到會的美國客商只有1600人左右，不到歐盟客商的1/2。而參展外貿企業共與美國客商成交約5.83億美元，比上一屆下降1.5%。以江蘇為例，去年5月以來，對美出口明顯放緩，單月增幅由年初的51.9%降至年底的1.8%。而今年1月份，江蘇全省出口同比僅增長18.4%，對美出口則同比下降3%。

　　企業對此感受更為直觀。以江蘇舜天股份有限公司為例，2007年其出口達7.3億美元，美國市場占20%左右。公司副總經理曹小建介紹，往年1月份，美國客商通常已下好冬裝訂單，國內企業四五月份就可出貨了。但今年截至2月底，舜天的美國客戶只有一半下了訂單，而且數量減少較為明顯，反映出美國市場需求可能減弱。“由于美國國內需求放緩，采購商不斷要求中國企業降低價格，尤其是沃爾瑪、凱瑪、西爾斯等采購巨頭，加之人民幣升值，我們不得不放棄這些無利可圖的訂單，預測公司今年全年出口比2007年僅能增長3%～5%”。

　　江西省恒生制衣有限公司去年出口1100萬美元，三成銷往美國。外銷員張小蘭告訴本刊記者，由于人民幣升值、勞動力及原材料價格上漲等原因，今年公司給美國客商的報價同比上升了15%左右，但基本不被接受，少部分訂單因此轉向了印度、越南等國家。不過，張小蘭也認為，美國市場對服裝的需求仍很大，尤其是中低檔服裝，在消費低靡時期市場空間更大，因此今年仍會堅持拓展美國市場。

　　對內受制政策因素

　　為平衡進出口，2007年是我國外貿政策不斷收緊的一年，陸續取消了553項產品以及下調了2268項產品的出口退稅，出臺44號文將1853項商品劃入加工貿易限制目錄，這些政策的效果已經顯現。在政策因素影響下，以生產勞動密集型產品為主的中小型企業所受影響最大。

　　比如，在江蘇南通，紡織服裝產業占全市出口的近四成。據南通市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局統計，當前僅有10%的紡織服裝企業出口利潤超過8%，而多達20%的企業出口利潤低于3%，大多數紡織服裝企業依靠逐步降低的出口退稅勉強過活。2007年，南通共有2829家有出口實績的企業，但其中54.5%的企業年出口額在100萬美元以下，抵御政策變化和市場風險的能力很弱。

　　而新《勞動合同法》施行、國內物價上漲等因素也帶來的勞動力成本的上升。從江蘇常州的情況看，近一年來，生產型外貿企業的勞動力成本已上漲15%，預計今年繼續上漲10%。“這樣一來，許多中小外貿企業的競爭力將喪失殆盡，只有關停”，江蘇常州市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局副局長沈全榮說。

　　在蘇州，由于許多信息技術行業的外資出口大戶實際也是勞動密集型企業，受勞動力成本上升影響，這些企業的出口訂單已出現轉移苗頭。今年1月，僅臺資企業明基電子一個訂單轉移他處，就讓蘇州當月出口少了7.2億美元。

　　受此影響，在一些企業中，裁員或招工難苗頭已經出現。

　　江蘇舜天股份有限公司旗下的紡織服裝生產企業目前有8000名員工，其中1/4今年可能會被裁員。曹小建副總經理解釋說，除了出口形勢嚴峻、企業利潤空間減少等因素外，新《勞動合同法》施行、國內物價上漲等因素帶來的勞動力成本上升是重要原因。

　　據江西一些外貿企業反映，隨著物價和工資水平普遍提高，沿海企業紛紛加強招工力度，加之一些外資大賣場進軍內陸，大規模招聘員工，紡織服裝等傳統外貿企業的吸引力普遍下降。今年以來，江西個別外貿生產企業的員工流失比例已達1/3，新招工人出現較大困難。

　　保持整體進出平衡

　　面對2月份的順差驟減，業內的觀點各不相同，樂觀者認為，雖然受外部市場收縮影響，今年出口增速有可能放緩，但依然很強勁。現在斷言中國順差將持續下降還為時過早。

　　而且，從往年經驗來看，每年春節前后我國進出口貿易都會出現一定波動，到3月份后就會恢復正常。因此，對于1至2月份的外貿數據，要看加起來后的平均值比較科學。商務部制訂的今年進出口貿易指標是增長15%，而前兩個月出口平均增幅為18%左右。

　　但也有觀點認為，對今年出口的嚴峻形勢不能低估，出口大幅波動對經濟的不利影響可能發生。因此在政策制定上需保持外貿增長平衡，防止大起大落。

　　正因如此，今年中國的貿易政策是整體進出平衡，商務部也將工作重點鎖定在“調整優化外貿結構”上。對此，陳德銘表示，總的方向是往外貿轉型升級方面發展，“檔次調高一點，把高耗能、高污染的降下來”。

　　談及此，上海國際經濟貿易研究所研究員汪明認為，雖然今年外貿企業面臨諸多挑戰，但經過近7年高增長周期的積累，我國的出口實力已今非昔比，很多外貿企業也擁有較強的“病痛修復能力”。經過這一輪優勝劣汰，中國的出口長遠仍會健康、積極、穩定地發展。“但需要預防的是，要避免出口大幅波動，因為出口對國民經濟的拉動作用依然巨大，而外貿企業收復一個市場比開拓一個市場的難度要大得多”，汪明這樣說。

　　而江蘇省外經貿廳廳長張雷則認為，目前，江蘇外貿正走在由大轉強的階段，需要保持穩定，宏觀調控需要循序漸進，因此，2008年江蘇將出口增幅目標定為18%。

　　針對預期中的出口退稅率可能進一步下調的問題，無錫市對外貿易經濟合作局副局長徐惠娟認為，不能僅以傳統產業或高新技術產業劃分退稅率高低，因為有的紡織服裝同樣屬于高技術、高附加值商品，對就業、經濟發展和技術進步具有積極意義，且大多是國有或民營外貿企業；而有的外資高新技術企業，僅是國際產業鏈中的組裝一環，卻一直享受著高比例退稅，對經濟的實際拉動其實有限。

　　上海WTO事務咨詢中心咨詢部主任馮軍則建議，相關部門也應研究如何幫助外貿加工企業進入國內銷售渠道，既能維持企業生存，也可增加國內供應、降低通脹壓力。外貿產品在消費者心目中的形象一貫是物美價廉，但多數做外單的企業沒有品牌和渠道，無法進入國內市場。今年我國經濟增長的主題從出口轉向內需，但仍需完善具體的推進政策。相關部門應扶持外貿企業開拓國內市場，尤其是中小城市和農村市場。